本报记者 陆宇 玉树、哈秀、云塔报道
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玉树藏族人,西然江措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36年。从一名普通的乡村基层干部,到现在的玉树市委办公室主任,30多年来,玉树三江源地区一草一木的变化都深刻的印在他的记忆中。
三江源是长江、黄河、澜沧江的起源地,素有“中华水塔”之称。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,居住在下游的人们发现,长江流域的湖泊面积连年萎缩、黄河多次断流,随即将目光追溯到其源头。自此,三江源生态保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,2003年1月,三江源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“十一五”、“十二五”期间累计生态投资225.73亿元。
“政策和资金投向带来了良好效应,但也可以与牧民结合得更加紧密。”西然江措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,作为一名基层干部,他希望建立和推动一个更适合当地生态保护和发展的模式,即以玉树群众为主体,改变传统单一的自上而下的项目执行机制,形成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双向机制,以此提高生态保护项目的效率。
2011年,西然江措结识了中国本土的自然保护机构即山水自然保护中心(以下简称“山水”),这让他看到了以牧民为保护主体的良好效果。与专家决策和政府投资的自上而下的治理模式相补充,山水在玉树开展了一项称为“科学+老百姓保护”的自下而上的社区生态保护和资源管理模式。
通过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的战略合作与宝马等企业的资金支持,山水在玉树哈秀乡的云塔村建立了首个三江源村民资源中心,通过培训牧民,在云塔开展了雪豹、岩羊等野生动物监测,建设垃圾分类收集站,草场、水质保护等环保项目。
经过近2年保护实践的尝试,山水主任吕植教授的体会是:“当地人自发的保护行为,对保护的强烈意愿,让我们对保护更有信心。”
每个牧民都是生态保护大师
藏族的传统文化就是一部生态保护的文化。
玉树哈秀乡云塔村三社社长当文一家四口养着几十头牦牛,小孩子从不会说话时就在草原上与牛为伍,他们是保护草场和放牧的大师。
“先阴后阳,先高后低,先远后近的放牧传统人人都知道。”当文告诉记者,“冬夏转场,一年要轮着来,很少有牧民过度放牧。”
其实,世代生活在三江源的牧民才是最了解当地情况的。金钱对藏族人的吸引力也没有内地人想象的那么强烈,每家每户都十分珍惜自己的草场和牦牛,长期的高原游牧生活让他们积累了丰富的传统知识,也以此形成了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传统文化,与自然资源使用和管理的有效模式。
与藏人接触多了,吕植教授发现,藏族的传统文化就是一部生态保护的
文化,“一切生命万物都有情”是这种文化的主旨,三江源牧民具有保护环境的基因。比如,藏人秉承的“神山圣湖”文化,使山水的工作人员相信,牧民应该成为生态保护的主体。
山水实地研究发现,神山圣湖崇拜体系下的各种“禁忌”在宗教层面上可以起到约束人为破坏的作用,受宗教信仰、社会舆论和村规民约的约束,神山的禁忌一般在社区内部都能得到很好的执行。
长期与自然共融,使得藏人把自然界看得比金钱重要得多。2013年,在“轰走”了几个探矿人之后,当文说:“挖矿就是把一个人的五脏六腑挖出来,山死了,草长不出来了。”
实际上,牧民保护当地生态环境的决心远远超越内地人的想象。“我们不愿意看到外来人到这里猎杀野生动物、破坏栖息地。”当山水一个“协议保护”项目在措池村进行可行性分析调查时,当地人这样说道。
在西然江措看来,如果能够更好的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,并充分调动牧民的智慧和积极性,三江源保护资金的效果将得到进一步提升。
自下而上的试点
一种低成本、以牧民为主体的三江源生态保护模式。
显然,仅有牧民的热情和经验还不够,西然江措深有体会:“这里缺乏科学管理和技术指导。”
在三江源藏区有一句俗语,草原最美时来的是客人,最严寒时来的是朋友,长期不走的是亲人。在云塔村三社社长当文眼中,山水的工作人员与牧民是鱼水之情。
“我们现在谁也离不开谁。”村民称呼山水的研究员刘炎林为大牛,大牛的年龄并不大,只有三十出头,北大动物学博士毕业,结婚三年多,与村民
在一起的时间比妻子和孩子还多。由于吃住在当文家,他耳濡目染可用藏语交流。
“以前也有很多基金会来过,只有山水最终坚持留下来了,他们吃住在牧民家,了解牧民们的生活,习俗和对自己生活环境保护的想法,而他们也用实际行动得到了牧民的信任和支持。”西然江措告诉记者。
如今,山水的工作人员与牧民的长期磨合结出了一种低成本、以牧民为主体的三江源生态保护模式—村民资源中心。村民资源中心的内容涵盖垃圾处理、野生动物监测、草场保护等,而这也并非是事先设计好的保护模式。
山水的工作人员来到云塔村后发现,牧民非常喜欢甜味饮料和膨化食品,平均每户家庭每年花销几千元购买这些饮料和食品,但难以降解的包装物却随处丢弃,而在整个哈秀乡却没有一座垃圾站。长此以往,草场和水源必将受到污染。牧民也讨厌这些垃圾,但一时不知如何处理。
山水的工作人员决定先期帮助牧民们解决垃圾处理问题。令工作人员没有想到的是,牧民对垃圾处理的提议非常积极,几天之内即成立了十余人的管理团队,经过山水工作人员的培训和指导,开始分头开展记录、分类、建设等工作。
如今,牧民自发在云塔村建起了4座小型分类垃圾房,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卡车将垃圾运到玉树的垃圾场。云塔村牧民收集垃圾的热情让吕植没有料到,她告诉记者:“来到三江源后,我被牧民保护自己家园的积极性震撼了,生态保护最应该与老百姓挂钩。”
牧民们的习俗和智慧还为雪豹、岩羊的监测提供了现实基础。
经过山水工作人员的培训,牧民在雪豹、岩羊出没的地方安装了20多台红外相机,拍摄到了大量雪豹、棕熊、岩羊、马麝、狼、狐狸等野生动物的照片。每当在电脑上打开文档,当文和其他牧民就像看着自己孩子的照片。
当文说:“这几年的保护有效果,原来云塔这边有很多打猎的,红外线监测仪一放,好事拍了,坏事肯定也要拍,这两年整个生态链有一个好的趋向。春节前,云塔的监测点已经发现了10只雪豹。现在岩羊的监测量根据国际指标每平方公里涵盖的是1到15,我们哈秀已经是15到30只了,这就是最近几年保护的成绩。”
期待民间与政府形成合力
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政策需要找到衔接点。
西然江措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:“这种自下而上的保护模式充分调动了牧民的智慧和积极性,云塔村试点可以复制到三江源的其他地区。”
然而,复制却面临着现实障碍。
目前,牧民们所做的生态保护是没有报酬的,即使建设垃圾分类收集站和运送垃圾的钱也由山水和村民共同负担。西然江措说:“希望国家生态资金中拨出一部分钱支持这些行之有效的保护措施,或者有更多像宝马这样的企业从资金上给予支持,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的政策需要找到衔接点。”
大多数牧民不懂得什么是衔接点,却依然一丝不苟地呵护着家乡的一草一木。
2月25日,又到了回收雪豹红外线照片的日子,当文早早起床吃完酥油,爬上一座满是积雪、近乎垂直的峭壁。记者气喘吁吁地大声问道,保护三江源生态的工作你能坚持多久?当文坚定地回答:“直到死。”(编辑 王世玲)
作者:陆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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